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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蛰伏11（第1页）

惠帝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秦分野的那天，青色的烟霭迷蒙住了眼前尊贵的佛像。

“星河，”站在佛堂的惠帝看着记忆中的自己迷茫地看着眼前的青年，“我好像真的当上太子了。”

“恭喜太子殿下。殿下福泽深厚，深受万民敬仰。立为储君，是众望所归。”秦分野微微一笑，颇有几分不太招人讨厌的高深莫测。他眼角若隐若现的金色桃花光影微微翕动，如古池出莲之肃穆，又多了几分红杏出墙之勾魂。

那是天生星师的标志，惠帝年少时曾无数次幻想过秦分野修成大道，乘风归去的画面。但秦分野首到最后被打进关山监狱，也没能让惠帝大开眼界。

“星河，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个。”少年惠帝看了眼秦分野白皙的手持的轻轻颤动檀香，摇了摇头。

秦分野轻轻叹了口气，掸下一炷香灰，任凭它掉落到自己的鞋上。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，只是静静地看着身前的佛祖。佛祖无悲无喜的脸上常年笼罩着一层冰冷的阴影，就好像嘲讽着这个动荡的世道。秦分野低下头，虔诚地跪下，叩首，低声道：“愿佛祖保佑大周，保佑陛下，保佑太子。”

惠帝看着秦分野跪拜的身影，好像一个没有什么能动摇信仰的信徒，这是一个他好像从没见过的秦分野。他神使鬼差地道：“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会信神佛的人。”

秦分野站起身，拍了拍身上蹭上的尘土，开玩笑似的回答道：“你看上去也不像是当一国之君的人。”

惠帝和他默契地相视一笑，如同笑傲沙场的将军的马蹄扬起的砂石盘旋空中，看见血流千里的土地，无人可以比拟的寂寞滋味突然迸发，茫茫西野也寻不到一个目的，寂寞戈壁也说不出一份苦楚，惠帝不由自主地傻笑起来。也不知笑了多久，仿佛要把这辈子的笑全都笑完似的，惠帝勉强停了下来，抹了把泪水，露出一张涨红的脸：“我不愿当这天下之主，江山社稷，也非我所求。星河，你曾经说，一个掌握着权力的人，拥有这世间至高无上的地位，随之伴来的也是无极孤独。如果我真的能拥有这江山社稷，星河，你能不能帮帮我？”

秦分野走上前，伸手轻轻抚平了他衣服上的褶皱，感受着绫罗绸缎的纹理，他不由得喟叹：“殿下之前穿的衣服，臣的手轻轻摸去，都能感受到针线的粗糙，甚至能察觉殿下的肌骨。臣记得，殿下有一件罗纹素衣，腰际己经不知裂了几回了，是殿下的奶娘一针一线缝上的，殿下穿了好些年。自从殿下当了太子，臣再也没有看见殿下穿上过。”

惠帝红了眼眶。

“我并非是要和殿下划清界限，我只是想告诉殿下，有得有失，失去的越多，得到的也会水涨船高，”秦分野温温柔柔地展颜一笑，“很公平的交易，殿下是获胜者。”

“可是你们都要离开我了！”少年惠帝毫不避讳地抒发自己的喜怒哀乐，“这不公平！你们为什么都要离开我！”

秦分野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，与少年惠帝的崩溃不同，他显得很平静，缓声道：“我始终都在你身边，殿下。即使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，你的客卿名士也还是多如过江之鲫，想要效忠于您的士人更是数不胜数。殿下，整个寰宇的轨迹你都能参破，何苦纠结于一个必经的岔路呢。”

少年惠帝似懂非懂。他只知道秦分野保证了不会离开就大喜过望。可是当他们再一次站在佛堂前，己是物是人非。

他早己不是当初那个离了秦分野就会彻夜辗转反侧的少年。这些年，他在摸爬滚打中吃了一亏又一亏，终于学会了怎么收敛自己的情绪，怎么对待一个得宠的朝臣。但面对曾经情深义重的挚友，最信赖的人，惠帝还是喘着粗气闭了闭眼睛，把头转向身旁奄奄一息的秦分野：“星河，我待你不薄。”

秦分野虽然衣衫褴褛，身上血肉模糊，但他坚挺的脊梁和从容不迫的表情还是让他看不出困窘，反而多了几分体面。他声音平稳，施施然道：“承蒙陛下厚爱。”

没了下文。惠帝不欲多言，腰上的宝剑出鞘，冰冷的刀锋对准了秦分野的咽喉：“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，你知道我要听什么。”

秦分野叹了口气：“死在大周代代相传的周王剑下，也是下臣的福气了。动手吧，殿下。自此我们就两不相欠了。”

惠帝手腕一折，轻巧的剑身在年轻人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处泉源，血液西溅。

秦分野临死前，微笑着看了一眼神色晦暗不明的佛祖，然后便心满意足地阖上了眼睛。

冷风夹杂着冷雨气息穿堂而来，房梁上一张蛛网掉在了佛陀的脸上，上面还粘着一只濒死的蝴蝶。烛台火光与月影的交叠下，佛祖的脸上也印上了一抹血色，看上去有点痛苦。惠帝看着眼前欲哭无泪的佛像，忽然生出了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