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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几日,东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冷清。自从天子要东宫闭门思过以后,连詹事府的官员也不太敢轻易登门拜访,生怕被言官抓住。东宫更加门可罗雀,连来往的内侍走路都显得小心翼翼的。李诵独自坐在殿中,目光停留在书卷间的那张信纸上,面『色』又凝重起来。他收到这封信的那日,卫国公刚好将舒王妃告到了御前。他将徐氏叫来,本想询问下毒事件的始末,因她素来与舒王妃矫情还算不错。但徐氏的反应竟然出人意料的激烈。她甚至都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,只听他说是崔清思写的,就问他是不是不相信自己。李诵自问跟徐氏在一起二十多年,相敬如宾。头一次发现自己好像不太了解这个枕边人。徐氏平日兢兢业业,打理东宫的事务井井有条,对上恭谨,对下宽和,几乎找不出什么『毛』病。所以这么多年以来,李诵都默许她主理东宫,也没有再立别的妃子。可他却不小心发现了这个女人深藏在恭顺的表面下,那颗昭然若揭的野心。他忽然间觉得可怕,不知道她还藏着什么东西,是否别有居心。其实就李诵个人而言,他觉得很多事命里有时终须有,所以他从不去争抢什么。当年延光姑母权势极盛,是母后和姑母合意,非要他娶萧氏。他不能违抗母命,只能依言照做,没想到因此招了李谟的嫉恨,让整个延光公主府倾覆。延光案以后,他变得谨小慎微,不敢过问朝政。一来是不想跟李谟争,牵连更多无辜的人。二来他当太子当了这么多年,实在没有觉得权位是什么好东西。可他这一身,早就搭上了许多人的身家『性』命,到现在也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。他若有幸继承皇位,广陵王是最佳的储君人选。到那时,徐氏便是太后,地位还在中宫皇后之上。因此,他不得不慎重地调查一下徐氏。不能让一个别有居心的女人,来辅佐储君。这时,东宫的宦官进来禀告:“殿下,崔主簿奉召前来。”李诵放下笔,说道:“快请他进来。”崔时照穿着官袍走入殿内,发现殿中竟然一个侍从都没有,不由得有些奇怪。他行礼说道:“不知道太子殿下召微臣来,有何要事?”李诵看着眼前如芝兰玉树般的年轻人,叹息般地说道:“子瞻,我有件事不知道该和谁商量。想来此事应该也与你有些关系,你先看看这个。”他把信件递出去,崔时照恭敬地接过,迅速地浏览信中所言。待看到落款的时候,他暗暗吃了一惊。这是云南王妃写给太子的亲笔信,前半段提到当年跟舒王妃的恩怨,其中说明两人都不承认指使过那名婢女,后半段则要太子重查当年太子妃萧氏一事。崔时照有些不明白,家中众人早就认定是舒王妃指使婢女推了云南王妃,造成当年云南王妃远嫁,舒王妃代为嫁给舒王。可照这信中所言,却像另有隐情。这两位虽都是他的姑母,但他打小在外读书,感情也说不上有亲疏之分,尚且比较客观。“云南王妃之所以写这封信给我,应该是对当年的事有所怀疑。”李诵顿了顿,继续说道,“我怀疑引起她们姐妹误会的那件事是母后指使人做的,想让……云南王妃远离都城,去我彻底看不见的地方,好断了念想。可母后已经故去多年,我自然问不到答案。想来想去,或许还有一个人知道内情。”“您是说,徐娘娘?”崔时照立刻想到。先皇后原先一直不怎么看重徐良媛,后来竟然将她引为亲信,甚至在临终前,也只有徐氏侍奉在侧。料想徐氏为了取得她的信任,一定付出了不少努力。李诵点了点头,眼里凝了几分冰霜:“她应该不止是知道内情这么简单。我能用的只有詹事府的人,但他们现在也都避我不及,只能委托于你。我想让你帮我查查,当年太子妃究竟是真的与人私通,还是被人陷害。”众所周知,延光一案,是由如今的京兆尹曾应贤告发的。当时在朝堂和整个都城,掀起了滔天巨浪。可是在那之前,贞元帝已经收到过数封密信,说太子妃萧氏行为不检,与延光长公主一起,同多名朝官行苟且之事。告发的次数多了,也引起了贞元帝的主意,派人暗中调查,才有后来孙淼那件事。密信的事,李诵一直都知道,可他以为是舒王那边的人设下的连环计之一,未曾细想。可现在,他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。李谟安排曾应贤告发姑母行厌胜之术,目的是扳倒公主府。可针对萧氏的那些密信,更像是挟私报复一样。李谟的确痛恨公主府,但与萧氏有私情也是真的。那日在御前,李谟对舒王妃极尽掩护,尚有几分恩情在。更别提当年萧氏还曾为他生下一子,他就算要对付公主府,也不会不顾念那个孩子。当时外头那些中伤萧氏的流言蜚语,与其说是激怒李诵这位有名无实的夫君,倒不如说是激怒李谟,让他不相信萧氏腹中的孩子是他的亲生骨肉。其间种种,都不像是一个政客所布置的计划。所以李谟才要查。“微臣定当竭力而为。”崔时照俯身拜道。崔时照走了以后,贞元帝身边的宦官来传了一道口谕。口谕上说,要李谟五天之后,代天子去往城郊的太庙斋戒祭天,祈祷国泰民安。一应事情交由太常寺来打理。往常代太子祭天也是常有的事,可这个时候离宫,总觉得不太妥当。李诵先领旨,然后问那名宦官:“不知圣人的身体可好些了?几时能够恢复朝议?这几日,朝堂之上议论纷纷,我也见不到他的面。”那宦官没想到他会问这个,支支吾吾地说道:“小的只是来传旨的,并不知道这些。殿下还是问别人。”说完行了礼,就匆匆退出去了。这样更显得此事有古怪。天子的身体状况不明,却要他这个储君离开宫中,到城外去祭天。按理来说,就算天子的身体不好,也该告诉他,让他代行监国才对。莫不是调虎离山之计?“来人啊,去传广陵王进宫。”李诵高声说道。虞北玄上回在河朔的差事没有办好,进都城以后,免不得被李谟一顿臭骂。为了重新赢回李谟的信任,这回交代他办的事情他便格外上心,反复在城中各处检查,生怕出纰漏。常山跟着他鞍前马后,辛苦的时候也会小声抱怨:“若是陈海也在就好了。”上次陈海在虞园中了李晔一箭,伤势不轻,几乎整条手臂都废了。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,那个『射』箭的人,箭法又狠又准,竟然穿过前面几个士兵,差点将他钉在了墙上。那臂力,委实惊人。就虞北玄所知,当年白石山人年轻时惯用的铁弓,据说就重达百斤,曾经在战场上一箭击穿五个人,被传得神乎其技。因此有如此箭法的人,应当就是那个只闻其名,不见其人的玉衡。广陵王倒是真看重李晔这个内弟,竟然把身边的第一谋士派到河西去,搬走了他的秘密粮仓不说,那支突然冒出来的流寇,打法诡异,估计也是他们的手笔。虞北玄现在倒是很想亲自会一会那个玉衡了。“这几日,王承元可有什么动静?”虞北玄问道。常山回答:“与从前一样,出门交游,时常流连在酒楼和花楼,十足的纨绔子弟模样。”“你把他盯好了,可别小看这个人。”虞北玄吩咐道。王承元以前在鸿胪寺为质的时候,就好风月之事,大多数人都以为他无能。可是他一回到藩镇,就『露』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。有这个人在,东宫相当于多了一个助力。举事之时,也会成为他们的障碍。站在这城楼上,俯瞰长安城。四四方方的市坊,宽阔笔直的长街,犹如棋盘一样。而其中的千家万户,便是棋盘上的棋子。从这里一直可以看到皇城高耸的钟楼,乌瓦上洒落着金『色』的光辉。“近来城中可有何异常?”虞北玄抓着城墙上的狮头浮雕,又问到。“除了崔家和李家前后出城以外,别的就没什么了。”常山如实回答,“那两位倒是人精,似早早听到风声,想着法让全家都逃出去了。不过若没有您的授意,他们也没办法走得那么容易。”那日李晔带着嘉柔出城,虞北玄恰好就在边上看着,是他示意那些人放行的。现在四方城门都已经换成了舒王的人,目的就是到时方便控制城中的局面。她离开长安也好。城中一旦『乱』起来,谁也无法保证她的安全。而且今日,圣人让太子代行祭天的口谕应该已经下达了。这么算起来,就是还有五日。五日之后,成败自然就见分晓了。“什么人!”常山忽然叫了一声。虞北玄在专注想事情,没有注意到身后,闻言惊了一下,猛地回头,看见一个人正慢慢地从阴影处走出来。他十分瘦削,身子犹如竹节一样,但眉目如画。袖子被城楼上的风吹鼓起来,反而添了几分飘飘然的仙气。“你是怎么上来的?”虞北玄很意外会在这里见到他,皱眉问道。常山下意识地挡在虞北玄的面前,虞北玄将他拉开:“无事,我自己能够应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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