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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（第1页）

“殿下今夜不来了吗？”小鸾捧着肚皮，倚在花厅门框上。

“是，殿下还在同几位大人议事，这会儿戌时都过了还没见停呢。再说这几日世子落了水染上厉害风寒，殿下即便得空肯定是要先去看世子的。”王府总管符苌躬身凑近小鸾回道。

“这样啊。”小鸾低头抚着肚子，冬夜寒冷，她穿了身红色披风，雪白貂皮风帽下的小脸泫然欲泣，青葱般的玉指捏着肚子起皱的衣服料子，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白。

今天是她十四岁生辰。

豆蔻稚龄的女孩顶着一个硕大的孕肚，在冬日寒风里瑟瑟发抖盼着昭王来临幸。符苌想起府中最小的荣成郡主也比面前这女孩大两岁，前日见她还在父母膝下撒娇要一匹塞外进贡来的小马驹。

何苦生在帝王家？

“小夫人有没有话要臣带给殿下的？”符苌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一些。他是宣云弋身边侍奉最久的宦官，平日里连王妃都敬他三分。符苌在她面前这样谦卑，小鸾反倒惊慌失措起来。“不不不，总管大人客气了，我没什么要指使大人的。”

符苌微微一笑，“那臣就告退了，殿下还等着臣添茶倒水呢。”

“真好呀。”小鸾听得心向往之，“总管大人天天都能，不，是时时刻刻都能瞧见殿下呢。”

“我能不能去裕兴居侍奉呢？我在家时常给姐姐研墨，还会烹茶，再不然，哪怕是做些洒扫工夫也成的。”

“小夫人您别说笑了，您身子这么重，该好好在花埜斋静养才是。”符苌被她脱口而出的念头吓了一跳，忙搀着小鸾往屋内走，“臣送您进去，外头风大。”

小鸾这下也觉得刚才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，她停住脚步，转身面对符苌，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绣工精巧的荷包，如意云纹的花样，似是缝了梅花花瓣在里头，只拿在手上就觉香气扑鼻。

“烦请大人替我转交给殿下，就说我盼着我和孩子都盼着他来。”小鸾脸上浮起两片红云，嗫嚅着说道。

此后几天，一过申时小鸾就在前厅旁的水榭等着宣云弋召幸，女孩望眼欲穿，没等来宣云弋，倒等来了一桩噩耗。

正月十六，刚过完元宵，昭王世子宣磐暴病而亡。

“世子真没了？”如兮正陪着小鸾做针线活，临盆在即，小鸾还是胃口不佳，如兮担心她分娩时没有力气，亲自下厨炖了一碗鹅掌羹，小鸾正忙着给未出生的孩子做小衣服，如兮搬了张圆凳坐在床边拿汤匙一勺勺喂给她。

“嗯？”小鸾吃惊地瞪大了眼睛，绣花针差点戳破手指，她努力把嘴里的汤汁咽下去。“世子风寒死了？”

“听说是这样。”洗绿在膳房看着小鸾的补品，听到王府其他下人进进出出都在议论这事，一路飞奔回花埜斋报信，因跑得太急，这会儿说话还喘得上气不接下气。挽红见状给她沏了一杯热茶，又掺了些凉在瓷碗里的冷水递给她。洗绿接过茶杯一饮而尽。“世子刚染上风寒时，怕旁人笑他一点小病也请太医，就忍着不说。您说风寒本也不打紧，平常人多穿点捂捂汗就能好，没想到这么倒霉，世子落了水，这一下就不好了，王妃娘娘请太医来看时，已经不成了。几位太医索性住在世子屋里全力施救，硬是撑了这几日，还是没救回来。”

“可怜王妃娘娘，孩子养到这么大，以为就要抱上孙子了，居然说没就没了。”如兮怜悯地说道。

“殿下呢？”小鸾一把抓住表姐的胳膊，“世子是他唯一的儿子啊！他怎么受得住？”

宣云弋自然是受不住的。

宣磐的脸皮逐渐青灰，手脚冰冷，唇色发白——无一不在提醒宣云弋生命正从他年轻的身体里逝去。

“哥！”宣云袭快步上前，猛地跪倒在地接住兄长瘫软的身躯，宣云弋被弟弟揽在怀里，重重地跌坐在地，顷刻间悲伤与绝望如山洪滚滚袭来。

“磐儿！我的磐儿！”王妃金氏原本沉默地跪伏在宣磐的尸身旁，不住地去亲吻儿子的脸颊，“不要离开娘，不要走，不要走，我的乖宝贝儿。”

“我没有儿子了。”宣云弋双眼赤红，泪水顺腮滑落，茫然无助地攥紧弟弟的胳膊，嘴里喃喃自语，“我绝后了。”

宣磐的丧礼排场很大，出殡时阖府上下哭声雷动，一里之外都能听见。出入昭王府哭灵的王公大臣，贵家女眷数不胜数，很多人面上哀痛，心底里却在暗自琢磨，没有儿子的昭王还能当太子吗？

“殿下一定要保重自己，陛下的功业还要您来继承呢。”

“我要皇位做什么？”宣云弋抱病在床，虚弱地靠在软枕上，自嘲地笑道：“没有儿子，我做皇帝有什么意义？我的功业要传给谁？”

对于将要继承皇位的男人来说，没有继承人意味着无法将自己的权力传承下去，若没有亲生儿子，就无法对抗其他的皇位觊觎者，那些野心勃勃的敌人，无时无刻不在用怨毒的眼神盯着他，想要找到他的弱点，从软肋上狠狠咬下一口血肉来。

宣云弋并非心性软弱之人，遭逢这样大的打击，一时间也无法承受，他的夫人金氏则彻底被悲伤击垮，偌大的昭王此时竟连主事之人也无，王府总管姚苌不得已请来越王宣云袭住持丧仪。

越王宣云袭是昭王的同母弟弟，兄弟二人的生母晏皇后生有三子一女，仅有长子和幼子长大成人，晏皇后早在宣纮起兵之前病逝，大昱朝建立后追封为贞睿皇后。宣云袭四岁丧母，宣纮子嗣颇多，续弦的沈氏又年轻不懂照顾幼儿，宣云弋比弟弟年长十三岁，自然肩负起照顾弟弟的使命。宣云弋素来严于律己，对自由散漫的宣云袭管束甚严，兄弟俩总是争执不休，感情时好时坏。

可姚苌心里明白，天底下对宣云弋最忠诚的，就是他这个不懂事的亲弟弟了，除了越王，昭王断不会把府邸交由他人打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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