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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夜。铺着月光的午夜。一辆黑色轿车穿过海街头。
海青驾车,米四坐在副座,他俩忙碌大半夜,直到现在不曾合眼,今晚的重大发现需要尽快向四爷汇报,刚才从西角楼告辞后,他们马备车,要作速赶赴八音园,同行的还有闵管家,此时就坐在后座,默不作声地沉思着。
长街寒夜,远处的山西钱庄门口亮着一盏白炽灯,灯下不断有人赶来,这是民国二十四年的年尾,法币发行前后,海发生了银元挤兑潮,每夜都有市民在银行或票号前排一宿的队,等着第二天开门后兑换大洋。
有几辆马车从钱庄门口经过,马车坐满了海近郊的农人和他们的妻儿,他们连夜拉着冬储莱进城,只盼着清晨能在三角地菜市场卖个好价钱,他们横是看不懂这些在钱庄门口排队的城里人,不是说经济危机没钱了吗?他们怎就还有那样多银元要兑换?
芸芸众生,有人惦记手的银元贬值,有人惦记用卖菜的钱给老婆孩子买几块桂花拉糕,各自看不懂各自。却又各自热气腾腾地生活着。
不论城里人,还是乡下人,不论盛世,还是乱世,这市井永远凉薄,每个人都为了钱财,为了食物;而这市井也永远温情,每个人都为了亲人,为了家。
闵管家轻轻阖眼,觉得一夜的疲惫在这时有了一个支撑点,他和四爷一行人在暗夜里踽踽独行是为何?无非是希望这市井,一如既往。
车窗外蕴满风声,冬夜的风声。风声吹来黄浦江的汽笛声。也无非是希望这城市,一如既往……
轿车行驶一个多钟头,方才抵达八音园。四爷的临时办公室亮着灯,米四出发前给他来过电话,接完电话他就起床了,在办公桌前抽了许久的烟。
办公室隔音较好,米四他们进屋后直接开始陈述今晚发生的事——跟平时一样,他们关注戎公馆全宅动静的同时,也密切留意着林映月那边的情况,从傍晚到午夜,西角楼出进过哪些人他们悉数知晓,所以准确地锁定了可疑人物,但当他们说出此人名字后,四爷弹烟灰的手顿住了。
“是她?”四爷并不意外,但还是脱口而出。
米四和海青点头。
闵管家喟叹:“狐狸们总算露出了破绽。看来我们之前的怀疑方向是对的,但老朽还是希望四爷不要太过遗憾,毕竟我们做的事情,容不得半点马虎。”
四爷深深吸了一口烟,淡淡点头,问米四:“照你们刚才所说,文强是夜里八点被下毒的,‘她’是午夜一点开门进去的,进去后打开窗栓,又由窗户翻出去,到前门重新锁门,制造门锁从未被打开的假象后,复又绕到开着的后窗翻入,闩好窗,制造窗户也未曾被打开过的假象,随后到主卧里潜伏了下来。等两点钟的时候,月儿……(他意识到自己的称谓不妥,改口道)林映月进来了。”
“对,林映月进去后的情景大概是这样的——‘狐狸’最初蛰伏未动,等林映月进来并打开暗门入了地下室后,‘她’才悄悄跟了下去,到达地下室门口实施行动的时候听到外面有异响,于是果断决定放弃行动。”
四爷沉吟。
米四继续道:“搅了‘她’行动的是文强,这是‘她’的失策,也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,原本文强傍晚中毒后,我和海青打算施救,但考虑到文强获救会引起投毒者警觉,便没有出手,想着让敌人顺利实施行动,我们好抓他个现行,断没料到文强会中途赶来。唉,今天可以说是成也文强败也文强,如果不是他引开敌人的注意力,我们也无法成功地做到‘黄雀在后’,但很遗憾,最后导致我们捕蝉失败的也是他。”
旁边的闵管家则摇首:“谈不遗憾,今天我们的行动虽然未能一步到位,但收获巨大,最隐秘的敌人的身份多少年深藏不露,今日终于被锁定,这是具有突破性意义的。老朽以为,完全不必急于在今夜收网,欲速则不达,此时并非最好时机。”
四爷同意闵管家的看法,他说:“今夜出场的毕竟是敌人派出来的小喽啰,我们若是操之过急,敌人可能会采取断臂求生的办法,把这个小喽啰推出来当替罪羊,到时线索势必再次中断,我们也会再次陷入被动,所以现在不必打草惊蛇,放长线钓大鱼吧!再者,真相的挖掘一定要有林映月的参与才能事半功倍,若最后的真相不能让她相信,那一切其实都没有意义。”
“没错,继续保持按兵不动即可。今晚敌人的漏洞很多,文强为何中毒?投毒者是谁?角楼的门闩为何无故被打开?这些问题都是疑点,林映月不会忽略掉的,不出意外的话,她很快就会对此展开调查。”
米四和海青点头称是,说到敌人的漏洞,并不止于闵管家点到的这些部分,他俩刚才执意要带着狗进卧室检查,目的其实也是想尽可能地多挖掘线索,卧室地毯没有多余鞋印是可疑之处,狗不断围着地下室门口转圈勘查也是可疑之处,地下室发生过什么,他们在外面是无法看到的,知情者也就只有林映月了,她的疑虑此刻一定很多,而以她的脾性,不会轻易放过。
但是米四同时也有一种担忧,他道:“今晚的事情,林映月是很难疑心到那只‘狐狸’头的,这种情况下,林映月会跑偏的概率很大,她会不会朝着错误的方向调查呢?”
四爷对此并不担心,他道:“林映月有可能暂时猜不到正主头,但她的方向未必偏,毕竟敌人的喽啰不止一位。她和我们的信息不对称,也许我们没有发觉的线索已经被她发现了,大家心急是一定的,但却要尽力保持从容。不论怎样,只要林映月有调查的意识,积极地开展调查,于我们就是有利的。”
·
四爷料的很准,月儿要展开调查。她此时刚从西角楼回到主楼,理清头绪后,她将调查计划分四步来执行。
第一,封锁西角楼。不论今晚的潜入者是否保皇派,她都得高度小心,地下室已经暴露,保险起见,一定要将其封锁保护。
第二,她安排文强尽快调查他自己是如何中毒的。因为歹人今天的行动顺序就是以给文强投毒为开端的。
第三,从之前的实时监控电台转换为监听录制。她决定买一些录音设备,全天候开放四部电台,用录音设备监听并录制,定期回放收听。这种办法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过,只是心理作用使然,感觉亲自守着电台进行实时监控更踏实,但分身乏术,顾了电台就顾不了其他调查工作,她必须改进方式了。
录音设备不容易购买,过去似乎只用于军方,甚至只有57号那种机密单位才有资格配备,但三爷的能量不小,一定可以帮她办到,听文强说三爷后天就会回到海,到时只好请他帮忙。
第四,录音设备替代她去监听电台后,她可以腾出身子调查“老绅士”,这个人自从出现后,就牵动着月儿的神经,月儿冥冥之中感到此人将是解开迷雾的一把重要的钥匙。
当初,澹台在红宝石人间蒸发,施害者如果不是格外敏捷,是做不了那么干净利落的,简直是神出鬼没,与今夜的造访者极为相似,会不会本就是同一人?
如果是同一人,老绅士自是头号嫌疑者。
而关于此人,目前的线索依旧停留在三少爷提供的:他可能是司马玦的身边人。
这段时间月儿时常明察暗访,但因司马玦极其注重隐私保护,莫说接近,便是觅其踪迹就已是难加难。
那么,她如何能找到老绅士?
苦思无果,她拿起了兵书《孙子兵法》,这是她近日养成的习惯,当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,就翻翻兵书,其中蕴含的古老智慧常常令她茅塞顿开。
果不其然,她的目光落在一句话: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。
要想知己知彼——她想到了之前那位在密勒氏报社做茶房的包打听。
海的包打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,月儿找的这位尤其老练,他很快把司马家族的人员情况翻了个底朝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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