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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绎把戴崇华的话对张铎说了一遍,又道:“他口口声声说是我儿孝天非礼他女儿在先,不肯把凶手交给我,说是要由大哥来公断。现如今押着朴阶正赶来府衙,大哥你看怎么办吧!”
正说着,有皂隶跑进来禀报:“戴同知由族中壮丁武士护拥着,已经到了府前。”
张绎一听立即跳了起来,二话不说就向外冲去。张雨桐阻止不及,眼珠一转,对张铎道:“爹,戴家一口咬定朴阶是凶手,而二叔却一直怀疑是戴婵儿害了我孝天哥。二叔是咱们的至亲,无论如何不能委屈了他,否则各地土司将会更加看低咱们张家。可是,戴同知是爹的心腹股肱,也不能让戴同知对爹离心离德了,否则阿爹就是自断一臂,实力折损更巨啊。”
张胖子的神色凝重起来,道:“嗯!桐儿所言有理。那你说,该怎么办?”
张雨桐附耳对父亲说出一番话来,张胖子听了频频点头:“我儿所言甚是,就这么办吧!”
戴家的人马越走越近,朴阶坐在马上,双手拇指被牛筋绑着放在腹前。戴崇华骑马走在他身侧,用低微的声音对他道:“该怎么说,我都已经教给你了。我会尽力保全你的性命,即便不能,你死了,我也不会亏待了你的家人,明白么?”
朴阶惨然一笑,一言未发。
到了府衙,戴同知带着朴阶刚刚走出几步,张绎就红着眼睛从府衙里面冲了出来,一见戴同知,咆哮一声就扑上去,两个人登时厮打作一处。双方的卫士顿时也打成了一团,整个府衙前马上混乱起来。
适时赶到现场的毛问智大叫道:“啊哈!打起来了,这下咱们可有生意做了。”
李秋池兴奋地对叶小天道:“东翁刚刚到任,就有大案发生。这可真是天佑东翁,恭喜东翁,贺喜东翁!”
叶小天矜持道:“共勉、共勉!啊,云飞,你且上前打探一下,是何人起了纷争,因何起了纷争。有时候这种侧面了解到的情况,要比公堂之上问到的口供更加真实!”
华云飞领命而去,这时又有一标人马赶到,前方几个持矛武士将矛交叉举起,后面跟着一个头戴公子巾,身穿玉色轻衫,脚下黑缎官靴,生得唇红齿白的少年。
来人正是监州通判于俊亭于大人,眼见戴同知和张绎正扭作一团,官帽也掉了,玉带也开了,于俊亭俏脸一沉,喝道:“不成体统,把他们分开!”
马上就有几个侍卫冲上去,强行把戴崇华和张绎分开。于俊亭把玩着象牙小扇,问道:“两位大人,何故在府衙门前互殴啊?”
张绎怒指戴崇华:“于大人,你来得正好!他的女儿害了我儿性命,我要叫他女儿抵命!”
戴同知整理整理衣衫,喝骂道:“放屁!你不要血口喷人。杀人者乃是朴阶,我已带到府衙,要亲手交给知府大人审理,你还待怎样?”
于俊亭昨晚便听堂弟说出了岭嶂山上发生的命案,于俊亭只一听就觉得机会来了。如今张铎的局面并不好,如此雪上加霜的事,她怎么可能不来落井下石?因此久不上衙的于俊亭一大早就带人赶过来。她要促成此事由张胖子亲自处断,如此才能进一步打击张胖子的人望。
人群中,华云飞早已挤近了,将几个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。一个是知府亲信戴同知,一个是知府的胞弟张土舍,华云飞弄清了他们的身份和彼此恩怨,马上折身返回。
华云飞把事由一说,李秋池登时大吃一惊:人命案子,事涉两位土司、一个头人,这案子审不了啊!在贵州地头儿上,土司这一阶级已经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人物了。双方势力都比自家主公大,不管断谁胜诉,另一方的怒火必定扑面而来……
李秋池马上凑到叶小天身边,小声道:“东翁,双方都非寻常人物,这案子难审与否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一旦接手,无论东翁你怎么判,都难令双方心服口服,到时必定惹祸上身。安全起见,东翁马上回府吧,学生去刑厅说一声,就说东翁偶感风寒,要歇息两日。”
叶小天果断地道:“两日功夫恐怕不够避过此劫。你就说我刚到铜仁,水土不服,替我告个十天半月的假罢。”
叶小天说完翻身上马溜之大吉。就在刚才,他还在为终于有人到刑厅告状而欢欣鼓舞,如今眼看生意要开张,却因苦主和被告来头太大而屁滚尿流地跪了,世事难预料啊!
戴同知和张绎见到知府后,依旧是各执一辞,相争不下。张胖子事先已经得了儿子提示,深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插手其中,否则就是自断一臂,正色道:“事涉戴同知和本府胞弟,本府自当回避。新任推官叶小天来自葫县,与我铜仁各部均无交情,正可秉公而断。来人呐,速传叶推官来见!”
张胖子派去的人片刻功夫就从刑厅转了回来,说叶推官水土不服,告假在家,不曾上衙。
张胖子拍案大怒道:“胡说八道!铜仁他又不是头一次来,怎么以前不见他水土不服?于大人,劳烦你走一遭,推官主管我一府刑名,此案定得交给他审理!”
叶府,叶小天听到于俊亭到访,情知来者不善,急急赶到卧室,脱了靴子拉过一床被子盖在身上。仔细想想,又跳起来,到桌前从熏香炉中倒出一点香灰,往手心搓了搓抹在脸上,又跳回榻上,拉过被子一盖,作奄奄一息状。
于俊亭刚进叶小天的房间,床上的叶小天就发出一串剧烈的咳嗽,身子佝偻得虾米一般,努力憋着气,让脸庞泛起一片潮红。
于俊亭潇潇洒洒地走过去,一撩长袍后摆,在榻边锦墩上坐了,仔细打量叶小天的神色。叶小天正眯着眼睛做半死不活状,就见于俊亭伸出一指修长白皙的手指,指肚往他的脸上轻轻一抹,看看手指肚,又看看叶小天的脖子,叹了口气:“叶大人,你也太不小心了,下回记得脖子上也要抹上香灰。”
于俊亭目光一垂,落在叶小天的靴子上。叶小天心里咯噔一下,他刚才穿着袜子下地抹香灰,双脚先是踩在靴子上的,靴面现在是扁的,以于俊亭的精明……
于俊亭站起身来,用扇柄在叶小天肩头拍了一下,似笑非笑地走了出去。
他们都是聪明人,叶小天情知装不下去了,穿好靴子从卧室里走了出来,神情坦然,丝毫没有窘迫模样。于俊亭不禁暗赞:“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,也算是一个人才了。”
叶小天苦下脸来道:“大人今日登门,想必是为了戴氏与张氏之间的那场人命官司了。莫怪下官装病,这桩案子,苦主与被告来头都大得很,叶某实在审不了啊。”
于俊亭点了点头,很理解地道:“你的苦衷,我也明白。不过,你在水银山装傻充愣搅混水的本事哪儿去了?如今你就不能依样画葫芦,把这个难题再推回到知府大人身上么?”
叶小天一怔,于俊亭已经清咳一声,道:“莫要让知府大人久等了,咱们这就走罢!”
于俊亭边走边指点屋里的摆设有无不妥之处,叶小天突然回过味来,双眼蓦地瞪得老大,惊奇地道:“于大人怎么对这房子如此熟悉?”
于俊亭带些古怪的眼神儿乜着他:“你以为这幢宅子本来的主人是谁?”
叶小天万万没想到,自己高价买下的这幢豪宅,本来的主人居然就是于俊亭。惊讶之余,一个奇怪的念头突地浮上了他的心头,身为广威将军、铜仁通判、于氏部落女土司的于俊亭,为何要卖宅子?
叶小天好生不情愿地被带回了刑厅,庄严的堂威声中,两列皂隶把水火棍敲得震山响。三年不开张,开张顶三年啊!刑厅都荒凉多久了,李师爷真的没说错,他们的大老爷就是个专门妨人的大扫把星。这不,他刚一上任,买卖就来了,每一个人都兴奋不已。
堂上唯一没精打采的就是叶小天和李秋池这对主宾,叶小天咳嗽一声:“带原告、被告!”
二人大摇大摆地上了堂,张绎见叶小天端坐案后,居然不起身相迎,心中甚是不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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